含英咀华，存精寓赏——记青年画家霍岩

丙戌夏，霍岩首部画集即将付梓，因其嘱我作序开始了我们深入的交往。近四年来，大体可以称得上周而不比，正因如此，每逢晤言，皆可适意从容，无需婉约。这期间霍岩在讲台上渐入佳境，居家已初为人父。作为而立之年的一大标志，是他开了酒戒，这对视酒如知己的我而言，推杯之际，平添了几分忘年的乐趣。

一次闲谈之间，霍岩曾问“三十而立”究作何解？我答、《论语》注释，各家或有出入，能使你会心者即为贴切。接下来的谈话，让我对他着实地刮目相看了一回。霍岩道、他志学之年便知未来的夫人即是现在的妻子同时肯定自己今后必耽于绘事；考入大学时知将来必教书。这意味着他十五岁即发愿成年后必娶那人为妻，并立志作画家；读大学后则打定主意必当教师。我想起了光武帝少时立誓，为官要做执金吾，娶妻要娶张丽华的趣闻。少年发愿，多设空想，听起来不值得大惊小怪，关键在乎应验与否。霍岩读懂了“三十而立”的真实内涵，即在取立人生指规、决定行为取舍上有人格成熟后的把握，并在少年时代已经具备了成熟人格的内在禀赋，这是至为难得的。言及将来，他坦言、最适意的工作还是教书，一者喜欢，二者欲育人必先育己，为此要强迫自己多方涉猎，增加学养，使眼界心胸更趋辽阔，既可作用于教书又可作用于艺术，可谓一举两得。至于精神上有待思考的是在未来岁月中，如何面对和回报内心深处那座大山的问题，那山是在艺术和名誉两方面都为他树立了典型风范的父亲。我知道“面对”与“回报”双重内涵的分量，看着霍岩质朴淡定的神色，我有了一种让更多朋友了解他内在修为的初衷。

生长于丹青名门的霍岩，因得天独厚而倍加自重，他深知学必深沉镇静而后能固，否则必涉浮躁，难以理性研精。在他学画之初，父亲即为他开启了一扇方便之门，那便是中国传统文化艺术。深入其中可以穷微测妙、含英咀华，霍岩通过自己的绘画实践，在与古人的相互陶淬中由认识传统逐渐走向自觉地眷顾传统。可以说，在笃定学习方向、确立独立的审美理念的过程中，父亲为他提供了得以顿悟的渠道和契机，同时也奠定了他日后耐于渐修的精神承受力。作为父辈,所表现出的是一种为师者的厚道和高明；作为晚辈后学，霍岩则透露出少年老成的才具。父亲提供的是形而上的悟道方法，而非硬性规定具体走哪条路，霍岩感受到的，是通过践行这一方法，得到适合自己的非常之道。同为眷顾传统，然存精寓赏，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美妙的是父子俩在交汇之际互放的光亮。

霍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敦厚且极具主见。面对恩师般的父亲，他认为只有正心立本并以此为人生圭臬才是最好的回报。在当今浮华交会、好异尚奇的社会氛围中，因其潜心入定，遂能不逐时流且以之为自豪，足见其大气，更是一种睿智的抉择。谈到绘画，在个人追求上较之父亲或有异同，心灵契合处，父子俩在精神境界上有着同一的审美情结，即深入地继承传统。而在未来岁月中，绘画面貌或许会因心性和阅历的变化各有殊异，我深以为然。就绘画水平而论，霍岩与乃父虽不能同日语，但整体面貌的不同已初露端倪，这不足为奇。换言之，这也是他四年来渐趋成熟的具体体现。乃父以其百炼钢成之器识，成就了今天淡远清新、冲和典雅的淬火之作。他惜墨如金、尚简宜空，画面清逸凝炼、造境温婉圆融，所谓著墨不多，尽得风流。霍岩则以其少年才情，寓空于实、寄虚于满，在朴茂沉雄的外在情节中，透露出一种静穆浑厚、冷逸安详的内在气息。并以宋元先贤画山水的理念注入花鸟画的创作，将画中境界由近及远无限延伸，犹影视摄像者极虑景别、景深，在平面及纵深环境中将被表现者置于最佳画面，挥运之际皆在驾空驭实的心性与天分，高妙处使观者犹难为怀。以此手笔，若至耳顺之年将是何等气象？惟待春秋锤炼矣。或谓霍岩秉崇家范，亦步亦趋，更有甚者谓父子风格一脉相承，日久恐扰攘市场云云，实为饭余饶舌，言不及义，乏藻鉴短识之谈也。

游于艺者，虽取法同一，所得者必因各自才调而成不同气象。如代传习书者多以二王为宗，而初唐四家下逮北海、鲁公直至元明诸家，虽各依二王而呈不同面貌。就绘事而论，明代吴门四才子及四僧皆慕宋元趣味，然因其性情哀乐所致，风韵过眼难重。所谓合而不同、违而不犯，济成厥美、各有攸宜，古今使然也。

孔子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霍岩果能事斯语而不殆，必将立身扬名，事资尊显，可谓至孝矣。如其少年发愿，起心动念之际，若发乎挚诚磊落，终能心想事成……                    

                                      章迟写于庚寅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