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壶口想到艺术的瓶颈与突破
——王世利画作略说
文/刘曦林
忆昔年少，就读泉城，幸遇恩师茂材翁①。翁文采焕发，画艺超绝。曾向予辈授写实与写意之道，并以“黄河之水天上来”诗句为例，谓“黄河之水”是现实，“天上来”是浪漫，称此为“浪漫的现实写法”。抚今追昔，匆匆已近50年，师言犹在耳畔。近得观青年画家王世利黄河壶口系列数纸，激流湍飞若自天而降，遂思及“黄河之水天上来”之诗，忆茂材先师浪漫与现实辨证之语，又觉得壶口似与艺途之瓶颈和突破有些关联，兹联系世利之画略说些感想。
世利自幼喜绘事，以其颖悟，自学有成。复经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家协会研修，得名师亲授，又师法造化，师法传统，以写实之技巧为河山塑形传神，进步甚速。其《太行风骨》、《金色太行》、《太行邀明月》，变宋人小斧劈皴状山绘石，远观有势，近看有质，又有流云、飞瀑和羊群活跃其间，堪谓兼得气质神韵。他另有一类作品介于山水与花鸟之间，以密笔绘红枫、绿叶、翠蕉，以皴擦渲染深其境，以冷暖纯色统其调，有峡谷泉深、鸟鸣山幽之境，流溢着生命的节律和大自然的活力，或寓有些哲思于其间。友朋见之无不赞其学风踏实、造型严谨、思虑周全。虽因岁月所限未臻得心应手、随心所欲之化境，却有以实密入门堪可造就必有大成的潜力，或如茂材先师所言，在这“浪漫的现实写法”中已走上了写实的阶梯，其后步入浪漫的写意之境必不空泛。
艺事缘发于才情，仰赖于苦修于妙悟，实无坦途，故时遇瓶颈之困。世利于世纪之交屡屡入选大展或获奖之际。如何更提高一步，近深一层，必遇造化、心源、笔墨、修养诸多难关，先贤邓以蛰1928年有《艺术家的难关》之著②，言及艺术家的知识、情感、本能“都是一切艺术的共同的敌阵，也就是艺术家誓必冲过的难关！”他在谈到艺术的“性灵”而非自然“现象的真实”时说：
……现象是自然界的东西，最是变动不居的；不是性灵中的绝对的境界。艺术得到现象的真实，原不是它的份内事……所谓艺术，是性灵的，非自然的，是人生所感得的一种绝对的境界，非自然中的变动不居的现象——无组织，无形状的东西。
邓以蛰在1959年“左”的思潮中曾检查当初所论“属于资产阶级思想体系”，当然有些外力压迫下言不由衷的过苛，今天看来，其言自然现象非性灵之境，造型艺术要臻形的纯化诸要点实为艺术共同规律，均令吾辈深省。
不知世利是否深入思考过这艺术的难关，但当你看到他的近作《巨龙雄风》、《雄风万里一壶收》等壶口系列新作时，你会欣然感知他仿佛如黄河曾历九曲十八弯之折转，至壶口方突破瓶颈而腾跃，使性灵升华得以尽情宣泻。亦可以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之古训“黄河之水天上来”之浪漫，在壶口得到了爆发。在这批作品中，世利发挥综合斧劈皴法营山之长使岩石更加坚劲刚强，又巧运赭墨染层波叠浪，在质感、色墨、巨细诸种对比中纯化其形，纯化语言，突显出壶口水势汹涌激荡之雄风。此自然现象也，又非自然现象；此非性灵也，又实属性灵。应该说是造化与心源的汇流，自然与性灵的激荡，使世利再度进步而令人惊喜。
当然，世利毕竟还年轻，等待他的不仅是瓶颈过后的抒泻，还有抒泻之后新的瓶颈，甚至瓶颈与抒泻无尽的迭换。但是由此他会再度悟到造化的魅力，又悟及如何突破这造化的现象，将其升华为精纯的形与精到的笔墨，又如何在造化之体验中强化主观性灵、精神之表现；如何在严谨的写实与浪漫的写意之间找到自己的中界和倾向性；又如何经千锤百烁之后在未来达到“不滞于手，不凝于心，不知然而然”的化境……真是难关无尽任重道远呵！世利乃有韧劲之北方汉子，画界当对其寄予厚望。
注释：
①张茂材（1894～1963）山东安丘人。早年毕业于济南高等师范图画手工专修科，初习西画，后事中国书画篆刻，善于简笔写意花鸟画，笔致高简而多寄寓文思妙意。其语出其论文《民族艺术的写实与写意》，见《美术史论》（北京）1985年第1期。
②邓以蛰（1892-1973）安徽怀宁人，邓石如五世孙，现代著名美术家、美术史家，生前历任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教授。引文据其文集《艺术家的难关》，北京古域书社1928年版，又见《邓以蛰美术文集》，人民美术出版社（北京）1993年12月第1版。